赘言在先
不是王婆卖瓜，就是班门弄斧，我在可以想见的这两顶漂亮的帽子后竟然还斗胆把自己的旧作拿出来晒一晒。或许有点“荒唐”。但是，这是与燕子乡长约定后的一个举措，我也就释然了。鉴于文乡文风标正，再鉴于都是文友，作为交流，我觉得还是值得这么一做，目的就是希望多有写人的作品在文乡平台上展示。文乡兴衰，才是大事！我在参加颁奖会时，就陈陶胜总经理的人生经历，提及请大家端的一个“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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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10岁。成都。夜朦胧。七一五厂实验室里，一个年轻的身影如雕似塑地落在灯下。桌上，在那一大堆图纸资料和书本里，混杂着冰冷的馒头和残剩的咸菜。墙上的挂历是一个多月前的那张。年轻人忘了实验室外曾有升落的太阳，曾有起伏的风雨。他的整个身心扑在磁性材料合金粉的攻关项目上，坚韧不拔，所向披靡。这就是徐志良。“徐志良，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倒霉的。”有人劝道。徐志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搞科研却遭非难，而且国人比S国专家还要起劲？“你们可以到我们S国去买，你们自己实验研制是对我S国极不友好的行为！”这就是S国专家的话。他们把从S国运来的合金粉全部放到厂保卫科严加看管。强烈的爱国自尊，绝非寻常的逆反心理，猛地把徐志良推向与S国专家拼死一搏的巅峰。他停下了自己在修的夜大课程，把工资一分为二，一部分留下维持最低生活水平，一部分全部用来购买有关资料。理论学习虽然为期不长，但他在研制的实践中似觉一线曙光在即。聪明的徐志良仔细研究了S国现成工艺流程，把其倒过来一步步分析，一步步推敲。他借用这种剥笋法，终于撞开了神秘的大门，成功地搞出了我国自己的两种合金粉，而且性能均与当时美英两国的同类产品相媲美。当时世界尚存有10种这样的产品，徐志良郑重地为自己定下了攻克余下八种同类产品的远大目标。他的研制更大程度地激怒了S国专家。迫于压力，厂保卫科再次传话下来，不许再有这些“不友好”的事情发生。斯时，反右斗争狂涛突起，*治风云朝夕变幻莫测。厂长与书记，吃技术饭的与端*治碗的，由暗争转为明斗。徐志良身边也早被安了“钉子”。形势使许多人乱了方寸，人心浮动。这一切并没有吓退徐志良的试验，然而一连串的意外却直接干扰着他。厂锅炉房爆炸，工厂乱成一锅粥。他匆匆为负伤的阶级兄弟输血，连姓名也没留下，又悄然回到实验室。母病重，速回！南京电报频催。他的内心突然失重，但他极力稳定情绪，抓紧做他急需要做的一切。就在他的《金属镆电阻器高真空蒸发器》论文发表的时候，他的试制受阻。一时间，心火攻喉，他似感到一股热血往上涌动。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终于憋不住心头的狂怒，一抬手将他的论文底稿投入火炉。他由此被重重地投进铁窗，罪名是“破坏生产”。“我怎么破坏生产？那论文稿是我的……”“哼！你人都是国家的！”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几乎一夜间，他跌入了人生的低谷。“徐志良，你还有重大问题没交待！”年春，劳改队指导员拍打着桌子喝道，“你出生反动家庭，而且还有海外关系，你至今不认罪，只有死路一条！”徐志良不屑于回答任何没有意义的审问，他的脑海里翻腾得最多的便是毕业离校时，朱启銮校长的那一席话：“同学们，你们是我们国家培养的第一代无线电工程技术人员，希望你们早日为祖国做出贡献。国家建设期待着你们！”正是朱校长的这些个殷切希望，才激励他在科技大道上迅猛奔跑。“我没有罪！”他常在心里跟自己这样说，偶也向人忿忿而言。什么“反动家庭”、“海外关系”，徐家几代讨饭，祖祖辈辈挣扎在死亡线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忽然想到申诉，他怀疑自己的档案被弄错了，要不怎么有“反动家庭”、“海外关系”一说？这个纯洁透明耿直无愧的知识分子，在蹲了6年大狱之后，才向有关方面递了申诉状。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组非常重视他的申诉，派专人穿梭调查于湖北四川南京之间。调查证明徐志良出身寒苦，早年就接受过中国共产*的宣传教育，初二就入了团，思想纯正，肯学习，爱钻研，是一个抱负远大的青年。在七一五厂研制合金粉，正是一个知识分子报效祖国、一片赤子之情的真实写照。“徐志良，我们同情你的遭遇，请相信*的组织，你的问题很快会得到澄清和纠正的。”就在徐志良得到有关方面口头通知尚未及欣喜的时候，“文化”被“大革命”了，公检法被“砸烂”了，他的一线希望成了泡影。“我是*和国家培养起来的第一代工程技术人员，我是无罪的！我不是反革命，我要用行动来证明！”然而，在那动荡不安的岁月，在那人妖颠倒的年代，他的呼唤是那样的苍白、软弱、无力，诚如秋草中吟吟而鸣的小虫。从此，他拼命干活，无私忘我的拱手奉献。不久，他成功地为劳改单位研制了防爆、防水、防酸碱蒸汽机的三防电机。这在当时一些国营大厂都无能为力的项目，却被一个“犯人”搞出来了。徐志良的动力何在？那就是“请相信*组织，你的问题很快会得到澄清和纠正”这句在当时没有丝毫意义的“许诺”。可见，徐志良虽身陷囹圄，心中却仍有明灯一盏。然而历史的回报竟是那样令人咂舌，为防止犯人破坏“大革命”，徐志良随同所有犯人转移了，他被抛进更深不可测的渊潭。仰首，天只有一口井大；俯视，遍地顽石荆棘。这在哪里？怎么总有与世隔绝的感觉？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水土气候，似乎每时每刻都将置他于死地。没完没了地抬石头，没完没了地翻山越岭采茶。他力不支体，累趴了。加之连日腹泻，他很快衣宽带长，身体糟透了。大约他的阳寿还未到，命运之神斗胆地赐给了他一个自我拯救的契机。山洪暴涨，排水用的电机偏偏犯病，眼见茶场将被吞没，管理干部们心急火燎。这里并非徐志良服刑的中队，他是采茶路过时修复了这台电机的。茶场保住了，消息不胫而走。“这样的技术人才怎么让他去采茶？！”总场场长发了火，他在一次干部大会上宣布道：“这（指徐志良）是我的技术员，你们客气点，他到哪个中队，跟干部一块吃伙食，牛嘛，还要吃草哪！”这位曾跟着毛主席南征北战的英雄，一言九鼎，徐志良被留在了修复电机的那个中队。虽说从此处境有了改观，但担子和责任更重了，不仅要维修电机，还要检修各种车辆，常常是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12点。他像被注射了非凡的激素，总有使不完的劲。不到半年，他先后为40个中队建了30多个电站。电灯代替了煤油灯，各种电加工也随之搞了起来。后来，他还担任了管理干部子弟的高中教学任务。面对山上山下一束束明亮的电灯光，一位资深的*治指导员不无感慨地叹曰：“真了不起，一个不认罪的‘犯人’立了功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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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朗朗晴空。*河，长江，源源长流。徐志良终于结束了长达19年的冤狱，获得了一个公民应拥有的一切权利。南京七四一厂向徐志良伸出厚爱的大手。诚然，他是应当自由自在地生活、工作和学习了，然而他无论如何也自在不起来，19年的身心创伤岂可能在一个早上痊愈？他自幼失去了父亲，老母亲在他蹲大狱时长辞于世，半辈子下来，孝子未做，忠良未成，想来委实不是滋味。他无言以对社会，香烟的吞吐量与日俱增。这似乎是人生道路上一种自然而然的徘徊，虽然是那样的短暂。它恰是一湖秋水，幽然、木然，连他自己也难以料知，哪怕是一湖没有任何声色的死水，还是要掀起堪可刮目的波澜！突然，他接到赴意大利实习并接受进口设备的通知，脑子里产生了一连串问号：怎么？让我……出国？让一个刚走出大狱的人走出国界……去挑重担？组织上放心？工厂的决定确使他受到极大的震动，这震动也波及到他的妻子。这位40多岁才与他结合的老校友，心中很不平静，他为丈夫被信任被委以重任感到欣慰。人生的十字路口。绿灯闪烁，徐志良清晰地认准了方向。事业有的是，报效祖国，实现毕业夙愿的机会也有的是。原来，他这个“国家培养的第一代工程技术人员”，在今天仍可把朱启銮校长的期望变成现实。与外国人打交道，徐志良并不陌生，3个月的异域实习圆满结束后不久，他全权代表工厂在上海码头接收意大利设备。这是一项棘手的工作，套设备漂洋过海，是否还符合接收要求？即便完全符合要求，是否能按期从上海转运南京？假如意大利人先机器一步进了工厂，他们的一切生活费用可就要工厂掏了。无论如何，方方面面，哪怕一丁点的事儿，都不能栽给老外！徐志良城府在胸，单枪匹马，运筹于上海码头。套设备从离船起运到进码头仓库，徐志良一步不拉的跟踪检验，往返于两地之间，他已无法计算跑了多少路了。凡遇锈蚀、碰撞致伤等问题，均一律拍照留样，因为意大利人是要交付完好无损的机器设备的。徐志良始终掌握接收设备的主动权，凭着翔实的拍摄资料，凭着对全套设备的确切掌握，他据理力争，最终向意大利人索赔7万多美元的巨款。他为工厂打了个漂亮仗，也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开了个好头。他的起点巍然可观！但是，徐志良从未有给自己的事业画句号的习惯，就像当年闯荡世界10种合金粉大目标那样，他的抱负总是下一个，他的注意力总有新的领域。曾几何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袭扰着他，那就是搁在心中20余年的东西。“还是搁一搁吧。”他不想轻易启齿，因为——“我不够格……”*支部对徐志良的发现和考察，是从他的不近人意的角落开始的。徐志良的脾性决非一般，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冲头冲脑，对歪的邪的不公的，他毫不客气。不管你什么人，即便是领导，他有话要讲，也照样扛着木头进胡同，直来直去。他闪失了必要的“方法”，以致有的同志对他疑疑惑惑，不太理解。但他又是一个人所共知的能吃苦肯吃苦“玩命”工作的角色。“要认识他！”*支部在统一意见后，调阅了他的档案。啊，一切都在不言中，他的这些个非同寻常的性情，很大程度缘于19年的冤狱！“关心爱护他，培养教育他，要让他尽早完善自我！”*支部下了决心，并注意寻找启开徐志良心凉的金钥匙。契机随即而来。爱妻分娩，孩子却只有3斤2两，象一只孱弱的小猫。能否抚养成人？妻年龄较大，许多因素致使她不可以再度生育，徐志良忐忑不安起来。*支部领导得知情况后，及时登门看望，并决定将孩子交给一位很有抚养经验的女同志带，同时作了具体细致的安排。徐志良十分看重此事，他感到组织上不仅关心他个人，连孩子都这么重视，而且如此关怀备至，实属“过分”。他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他的感情又一次受洗礼。他除了更加拼命工作以外，便是诚恳接受组织的指导和帮助，而且完全以崭新的面貌接人待物，贴近职工，靠拢*组织。“我要求入*！”向着东方鲜红的太阳，他把隐私和盘托出：“舍此无所求！”在改革的大潮中，七四一厂鼓帆冲浪，多少回显示着广大职工的铁肩硬骨，多少回展示着广大知识分子的英姿风采，多少干部领头闯关夺隘，多少共产*人无私奉献。徐志良在这样一个战斗集体里，在这样一个健康向上的氛围中，不遗余力地顽强拼搏。逝去的冬秋夏春，无不烙着他奉献的足迹。北疆的奇寒，南国的酷暑，锤炼着一颗为用户着想的心。徐志良几乎跑遍了全国各荧光灯厂。他给用户送去产品，同时也送去了技术。他在倾心听取用户意见的同时，也为工厂进一步提高产品质量进行详尽考察。他的《释汞吸气剂性能及其质控技术》、《荧光灯中杂质气体及释汞吸气剂之应用》、《释汞吸气剂应用技术的若干问题》等学术论文先后问世，他的这些在国内具有权威性的发言，得到广大用户的首肯。他所主管的HZ6J8Q释汞吸气剂产品，一举摘取省优新产品“金牛奖”桂冠。向洋人虚心学习，但从不生搬硬套，也绝不步洋人后尘。基于这样一个指导思想，徐志良在吸收洋设备的同时，并不满足现有的生产水平。他与工人通力合作，不断对洋设备进行工艺改革，致使生产线产量达到引进设备能力的4倍，实现了产品出口41万米创汇30.2万美元的好成绩。更可喜的是，该产品经国际权威检验认定，可直接使用意大利SAES公司商标进入国际市场。呵，老外对中国的“老九”不得不刮目相看。徐志良和同志们潜心研究，大胆改进引进工艺，出色地解决了日本进口镀镍带的质量问题，挽救了因原材料报废而欲将发生的64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年，徐志良在*旗下庄严宣誓。年，徐志良被晋升为高工，并十分荣幸地当上了市劳模。当他挑着重担登高，铁心为工厂的经济腾飞再做贡献时，厄运降临，意外发生。年8月的一天下午，南京，骄阳似火。下班的铃声早已送走了全厂职工，徐志良因工作而迟迟推着自行车走出工厂。忽然，一种奇疼向他袭来，局部继而全身不适，他那瘦骨嶙峋的弱小身躯，像被拦腹切割。举步艰难的徐志良昏倒在路旁。“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穿孔，须立即手术！”死神在撞击他的门户，医院医生断然作出决定，医生与死神的较量开始。7个小时的手术结束了。时值凌晨零点。死神在医生的手术刀下仓皇逃遁，徐志良的生命旅程又将从零开始……病榻上，他举目迎望着前来看望的领导和同志们，心里总翻腾着研究搁浅了的海棉锆。这是一个自找的“洋罪”。制造释汞吸气剂产品的主要原料原子能海棉锆库存告急！这是一个国际上对我禁运的战略物资，后援无望。而国产火器级海棉锆杂质含量高，无法替代，怎么办？作为徐志良来讲，可以一推了事。我是制造释汞吸气剂的，你们不供给原料，我就坐等。这就像造房子砌墙，你不给我符合规格的砖，我就只好停“墙”待“砖”，总不能砌墙的去造砖吧？要造“砖”！徐志良就是要造出合格的“砖”来砌“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带着国产火器级海棉锆的“病历”，一头扎进市图书馆，寻觅治疗火器级海棉锆先天不足的灵丹妙药。钻一步，试一步，总结一步，提高一步，徐志良锲而不舍。他所在的班组以及分厂的同志与之紧密配合，对他领头攻克这一难关寄予厚望。但是希望总是渺茫，而失望却不时地向人们作出嘲弄的*脸。度、度、度，徐志良面对不断升温的熔炉，面对在如此高温的熔炉中仍“依然故我”的火器级海棉锆，陷入了无边的思索。就在他把一座座思索的巨峰踩在脚下，即将冲开这一突破口时，他被迫接受了躺在医院病床上这一严酷的事实。平卧在这白色的世界将近1个月，他的脑子从未出现过空白。那是一个喜欢装事情的脑子，漫漫无际的脑域被他密密麻麻塞满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尤其那个具有强诱惑的海棉锆。他获准回家全休，至少3个月，否则他的身体将难以恢复。但当他再次获悉海棉锆库存告急、面临停产的情况后，毅然决然扑上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试验。领导和同志们于心不忍，言道：“徐工，你坐在这里动动嘴，技术上把把关，事情让我们做。”人们知道，要解决这一难题，非他莫属。徐志良早把个人置之度外，他认定自己是不那么容易垮了的。诚然，用钢铁铸成的硬汉，用苦楚磨就的意志，是垮不了的。徐志良接前试验，终于在炉温升达度时，国产火器级海棉锆俯首贴耳了。燃眉之急缓解，工厂生产得救。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这一突破竟比使用进口原材料效果更佳，产品质量比国际独具权威的SAES公司产品还要高。国产火器级海棉锆，洋人禁用的低等级原材料，总算是用国人之手让其超凡脱俗。伟哉！（本文原载《石城群英》华龄出版社年4月）
--END--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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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荣耀，安徽枞阳老洲人，现客居南京，作家、编剧、自由撰稿人。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或独立（合作）出版，多部（篇）作品获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影视小说《金陵孤儿》、《情乱情人节》、《家之秘》，以及由本人改编的电视剧本；长篇小说《秘方情结》，长篇纪实文学《烂漫樱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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